□ 蘭楠

國產(chǎn)AI大模型DeepSeek持續(xù)火爆，代表了人工智能技術帶來新一輪的機遇與挑戰(zhàn)。如何依法、理性、科學地運用AI輔助高質效辦案，是每一名檢察人員應當思考和積極應對的問題。以一個真實案件的法律適用分析為例，大致可以提煉出“人工基礎分析—引導AI拓展—人工甄別確認”的基本路徑。具體來說，檢察官首先可以進行基本案情提煉、分歧觀點歸納，并完成法律適用的基礎分析；其次可以有針對性地與AI召開“聯(lián)席會議”討論案件，列出具體問題提綱引導AI作“類型化分析和拓展”；最后深刻把握“三個善于”的工作方法對AI輔助辦案的成果進行甄別確認。

提煉基本案情與觀點分歧

公安機關以某甲涉嫌詐騙犯罪，向檢察機關移送審查起訴，檢察機關作存疑不起訴決定。3日后，被不起訴人某甲死亡，5日后，被害人某乙不服該存疑不起訴決定，向檢察機關提出申訴。法律及司法解釋均未直接規(guī)定被不起訴人死亡情形下被害人申訴權的問題，實務中存在爭議。有的辦案人員認為，某乙系不服檢察決定首次申訴，檢察機關應當決定進行復查；有的辦案人員認為，被不起訴人已經(jīng)死亡，應當適用刑事訴訟法第十六條依法不追訴，刑事訴訟程序終止，該案不應受理。

完成法律適用的人工分析

應當受理該案的實證法依據(jù)在于，根據(jù)《人民檢察院辦理刑事申訴案件規(guī)定》（以下簡稱《申訴規(guī)定》）第八條、第十二條，不服人民檢察院不起訴決定的刑事申訴，并符合管轄、申訴主體、申訴材料等要求的，人民檢察院應當受理；根據(jù)《申訴規(guī)定》第十七條、第十九條、第二十二條，對不服檢察決定首次申訴的，應當由刑事檢察部門進行復查。

認為不應當受理的依據(jù)在于，根據(jù)刑事訴訟法第十六條、第二百九十七條，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死亡的，不追究刑事責任，已經(jīng)追究的，應當撤銷案件，或者不起訴，或者終止審理，或者宣告無罪。

筆者初步分析認為，考慮到刑事申訴制度的目的價值、檢察決定對被害人權利的持續(xù)實質影響，通常而言，此類情形仍應受理被害人的申訴，避免機械司法。第一，被不起訴人死亡可能帶來認識的路徑依賴，令辦案人員直觀地認為既然當事人死亡，則刑事訴訟程序應當終結，不應當再啟動涉及該當事人的程序。第二，走出錯誤的路徑，需要厘清、重申刑事申訴制度的目的價值在于監(jiān)督生效裁決、監(jiān)督公權力，保護當事人合法權利。盡管原案中被不起訴人已經(jīng)死亡，但是檢察決定已經(jīng)并持續(xù)發(fā)生法律效力，對被害人權利產(chǎn)生影響，有必要對該檢察決定是否適當進行審查。第三，對于當事人死亡的，要正確理解刑事訴訟法及其司法解釋的有關規(guī)定，被不起訴人死亡僅產(chǎn)生不追訴的效果，不當然意味著不能啟動與其相關的任何程序。

與AI召開“聯(lián)席會議”討論案件

實際工作中，完成一次真實的檢察官聯(lián)席會議的案件討論，需要較高的時間和人力成本，AI可以相當程度地有效替代。

向DeepSeek清晰完整地提出問題：“存疑不起訴的被不起訴人死亡后，被害人不服該存疑不起訴決定，提出申訴。檢察院應否受理？”DeepSeek經(jīng)過24秒的深度思考后，檢索50個網(wǎng)頁，發(fā)表討論意見如下：針對前述情形，檢察院應當受理，通過復查程序確保不起訴決定的合法性，并為被害人提供救濟程序。具體理由為（在尊重AI原意的基礎上經(jīng)筆者概括提煉和重新分類）：第一，申訴的核心是對不起訴決定本身的合法性審查，而非僅針對被不起訴人的刑事責任追究，刑事訴訟程序的終止不等同于刑事申訴審查；第二，檢察院復查后，如果發(fā)現(xiàn)原不起訴決定錯誤，應當撤銷該決定并作出新的處理，復查結果影響到被害人的權利救濟。

與AI的聯(lián)席討論，給我們帶來一個新的說理視角——區(qū)分“刑事訴訟程序終止”與“刑事申訴審查”的內涵外延，這個視角進一步佐證筆者人工分析的觀點。

引導AI進行“類型化分析和拓展”

經(jīng)過與AI的“聯(lián)席會議”討論，筆者的基本觀點已經(jīng)得到驗證，但受理后的具體處置還需要類型化分析。

引導DeepSeek拓展：“請你按照對被害人權利的影響進行類型化分析。”DeepSeek經(jīng)過另一個24秒的深度思考后，按照被害人的申訴權、自訴權、賠償權、名譽權行使以及涉及新證據(jù)、涉及程序違法等方面進行分析。這一回答缺乏針對性，有的觀點也不準確，有必要調整提問方式，讓指令更加明確。繼續(xù)引導DeepSeek拓展：“請你按照可能的審查結果分類分析，即兩大類型（決定錯誤應當改變、決定正確應當維持）、四種情形（符合起訴條件、應作法定不起訴、應作相對不起訴、應當維持）具體分析應有的處置?！盌eepSeek經(jīng)過20秒的深度思考后回答如下：第一，經(jīng)復查認為，原不起訴決定錯誤、實際符合起訴條件，應當作出《復查決定書》撤銷原不起訴決定（需甄別表述）；第二，經(jīng)復查認為，原案沒有犯罪事實，應當撤銷原存疑不起訴決定，作法定不起訴決定（贊同AI的觀點，保障逝者的人權同樣重要）；第三，經(jīng)復查認為，犯罪情節(jié)輕微，依照刑法規(guī)定不需要判處刑罰或免除刑罰的，應當撤銷原存疑不起訴決定，作酌定不起訴決定（筆者不贊同）；第四，經(jīng)復查認為，原存疑不起訴決定正確，則決定維持原決定即可（沒有爭議）。

深刻把握“三個善于”甄別把關

AI回答的主要內容值得參考，但也有明顯錯誤，需要檢察人員深刻把握“三個善于”，本案尤其是要從紛繁復雜的法律事實中準確把握實質法律關系，既要考慮被害人權利保護，也要考慮尊重和保護被不起訴人的人權，還要考慮程序的合法性和效率性。對AI的輔助回答糾正如下：第一，復查認為原案符合起訴條件的，應當撤銷原決定，并同時適用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七條、第十六條作法定不起訴決定，屬于依法不追訴的情形；第二，根據(jù)2020年9月最高檢發(fā)布的《申訴規(guī)定》及文書樣本，復查的案件統(tǒng)一使用《刑事申訴結果通知書》，不再使用《復查決定書》；第三，復查認為犯罪情節(jié)輕微，由于被不起訴人已死亡，不應再作酌定不起訴，同樣應當以刑事訴訟法第十六條、第一百七十七條作法定不起訴，AI在法條競合時存在理解短板，值得注意；第四，AI同時遺漏了如果刑事申訴復查認為符合犯罪構成要件，依法應當追繳其違法所得及其他涉案財產(chǎn)的，應當按照《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第十二章第四節(jié)的規(guī)定辦理。

被不起訴人死亡情形下被害人申訴應否受理這樣一個小案件，由于沒有法律司法解釋的直接規(guī)定，辦案人員又存在分歧，可以借力AI輔助辦案，但是由于司法工作所要求的絕對準確性、邏輯周延性，仍需檢察人員深刻把握“三個善于”，以清晰的人工分析為基礎，在借助AI輔助時注重反復甄別把關，不盲從、不輕信、審慎對待，提高效率。

（作者單位：最高人民檢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