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玲

通常而言，境外仲裁費用包括三大部分：仲裁機構(gòu)費用、仲裁庭費用、律師以及其他費用（如專家證人）。根據(jù)一項國際調(diào)查，上述費用的比例大約為：2％、15％和83％。對于當事人，境外仲裁中的費用有三個基本面向：支付什么？怎么支付？以及如何受償？對香港國際仲裁中心（HKIAC）的收費分析可以作為觀察視角。

仲裁機構(gòu)收費的“非營利性”

HKIAC機構(gòu)仲裁的特點之一是區(qū)分仲裁機構(gòu)收費和仲裁庭收費。

HKIAC的案件受理費為8000港幣（約為7200人民幣）。根據(jù)《HKIAC2018機構(gòu)仲裁規(guī)則》（以下簡稱《HKIAC2018規(guī)則》）第4．4條及附錄1，繳付受理費是仲裁程序啟動的要件之一，通常由申請人在提交仲裁通知時一并提交付款記錄。除特殊情況外，此項費用不予退還。受理費由申請人承擔。即使申請人增加新的仲裁請求或被申請人提出反請求，均不增加受理費。  HKIAC的案件管理費，則根據(jù)爭議金額大小收取。爭議金額包括本請求和反請求，也適用于抵消答辯和交叉請求。根據(jù)《HKIAC2018規(guī)則》，除特別情況外，管理費上限為40萬港幣。通常，案件管理費的預付款由申請人和被申請人平均分擔，并需要在第一次支付預付款時一次性交清。此外，各方當事人對案件管理費負連帶責任。

需要強調(diào)的是，在HKIAC啟動一項仲裁程序成本較低——而啟動仲裁程序本具有多重法律上的效果。另外，HKIAC向全世界的仲裁（包括臨時仲裁）提供一流的開庭設施服務，并根據(jù)不同場地和服務收取相應費用。

仲裁員收費的雙軌制

從境外仲裁的普遍實踐看，仲裁員收費大體分兩種模式：按小時收費和按爭議金額收費。而HKIAC把仲裁員收費方式的決定權(quán)留給了當事人。

2013年起，HKIAC就引入仲裁員收費的“雙軌制”，即由當事人合意決定仲裁庭收費方式——按小時收費或者按爭議金額收費。如果當事人無法達成合意，仲裁員默認按小時收費。例如，在爭議金額大但法律關系相對簡單的案件中，當事人可以選擇仲裁庭按小時收費控制成本；而在爭議金額小但法律關系復雜的案件中，當事人選擇按爭議標的額支付給仲裁員則更劃算。

當事人應該是最了解自己案件的理性人，由當事人而不是由仲裁機構(gòu)來決定仲裁員的收費方式，是不是更好？

仲裁員收費的封頂制

如果仲裁員按小時收費，那么小時費率如何確定？

在境外仲裁中，仲裁員靠經(jīng)驗、技術(shù)和口碑在爭議解決市場謀求委任并收取費用。HKIAC近年數(shù)據(jù)顯示，一半以上的仲裁員由當事人委任或由當事人委任的仲裁員共同委任。那些經(jīng)驗足、口碑好、價格合理的仲裁員受到爭議解決市場的青睞。因此，仲裁員的小時費率首先是市場機制的結(jié)果。在個案中，當事人提名的仲裁員費率首先由該仲裁員和提名一方當事人商定。如果當事人對自己提名的仲裁員，或者共同提名的獨任或首席仲裁員無法協(xié)商一致的，由HKIAC決定仲裁員的小時費率。值得注意的是，盡管仲裁員一般由當事人提名產(chǎn)生并自行協(xié)商費率，但雙方當事人對仲裁庭的所有費用承擔連帶責任。

自2013年起，在HKIAC機構(gòu)仲裁程序中，除非當事人同意或特殊情況，仲裁員的小時費率不得超過6500港幣（約5800元人民幣）。順便提及，如果適用《聯(lián)合國國際貿(mào)易法委員會的仲裁規(guī)則》進行仲裁或臨時仲裁，則無此上限。另外，HKIAC還對緊急仲裁員費用進行了封頂。即緊急仲裁員除了受6500港幣／小時封頂限制外，每次緊急仲裁程序的收費不得超過20萬港幣。

HKIAC仲裁員收費“雙軌制”和“雙重封頂”的內(nèi)在邏輯大體可以理解為：更大程度地尊重當事人對仲裁員費用的決定機制。當事人通過參與程序性事項的決策過程（例如，是否需要更復雜的程序性安排）從而對仲裁員的費用有合理預期；仲裁機構(gòu)收費是固定且低廉的，為幫助當事人控制成本，仲裁機構(gòu)將仲裁員的費用進行限制，進一步回應當事人對降低成本的期待。

仲裁庭秘書的費用

在復雜的境外仲裁中，仲裁庭通常會聘用仲裁庭秘書。境外仲裁中的“仲裁庭秘書”與境內(nèi)仲裁機構(gòu)的“仲裁秘書”僅一字之差，但工作內(nèi)容和法律地位完全不同。仲裁秘書代表仲裁機構(gòu)按所適用的仲裁規(guī)則推動仲裁程序進行。而仲裁庭秘書協(xié)助仲裁庭處理輔助性非實體性工作，使得仲裁庭能盡快作出實體裁決，減少當事人支付給仲裁員的整體費用。

為什么仲裁庭秘書可以整體降低仲裁庭費用？在境外仲裁中，仲裁庭一旦組成，既要推進仲裁程序，也要對實體問題進行裁決。相較于仲裁員，仲裁庭秘書的費用相對較低。例如，HKIAC的法律顧問擔任仲裁庭秘書時，小時費率最低為700港幣，最高不超過2500港幣。  

自2014年起，HKIAC作為全球首家仲裁機構(gòu)開設“仲裁庭秘書培訓項目”，向全球仲裁庭提供經(jīng)嚴格培訓且考試合格的仲裁庭秘書名單。截至目前，HKIAC的法律顧問在61起案件中擔任仲裁庭秘書。對有興趣實踐國際仲裁的青年法律人而言，仲裁庭秘書是接觸國際仲裁實務，與國際仲裁員合作的路徑之一。

仲裁費用的分期與分配

在HKIAC，仲裁庭費用分期支付。首先，HKIAC會根據(jù)仲裁庭人數(shù)向各方當事人要求預繳仲裁庭費用。之后，仲裁庭會根據(jù)預估的工作量要求當事人分期增繳預付款。對當事人而言，不需要一次性支付仲裁庭費用，可以根據(jù)程序進展來分期支付仲裁庭費用。同時，當事人也可以利用HKIAC仲裁規(guī)則中的費用工具進行策略安排。

各方當事人對仲裁機構(gòu)管理費和仲裁庭費用承擔連帶責任。實踐難題是，一方當事人拖延或不支付仲裁預付款，另一方當事人不得不預支所有費用，從而推動仲裁程序進行。《HKIAC2018規(guī)則》第41．5條規(guī)定，仲裁申請人可以在此情況下請求仲裁庭作出專項裁決要求欠款方補償付款方為其代繳的款項。另外，第三方資助仲裁的最新發(fā)展已經(jīng)體現(xiàn)在香港立法的晚近修訂中，《HKIAC2018規(guī)則》也首次明確仲裁庭在裁決相關費用分配時，可考慮任何第三方資助的安排。

境外仲裁中費用的分配，大體上有兩種方式：“敗訴方（按敗訴比例）承擔勝訴方（按勝訴比例）的費用”和“各自承擔費用”。但筆者視力所及范圍內(nèi)，以前者為主同時輔以仲裁庭的自由裁量權(quán)，通常以合理產(chǎn)生的費用為限。

降低成本的體系性安排

仲裁費用的實際支出值得關注，而仲裁規(guī)則系統(tǒng)性的高效靈活則是當事人更要關注的“隱性成本”。除以上費用規(guī)則外，《HKIAC2018年規(guī)則》還有一些提高效率、降低成本的系統(tǒng)性措施，進一步給予當事人參與程序決策合理預期費用的機會。試舉兩例：

仲裁語言。何種語言進行仲裁首先是當事人的選擇。仲裁語言與仲裁員選任和成本直接相關。在英文仍是國際仲裁的主流語言時，《HKIAC 2018年規(guī)則》第15．1條規(guī)定，在仲裁庭決定仲裁程序語言前，當事人可以中文或英文與秘書處和對方當事人聯(lián)系。這對母語為中文的當事人而言，無疑是便利且便宜的。  

多方當事人多合同仲裁。HKIAC近年來數(shù)據(jù)顯示，相當比例的爭議多方當事人多合同爭議（即復雜爭議）。復雜爭議涉及多個關聯(lián)交易，多方當事人和多份合同。如果一份合同提起一個仲裁，隨之產(chǎn)生的費用可想而知?！禜KIAC2018規(guī)則》提供了四種處理復雜爭議的程序性安排：多份合同項下啟動一個仲裁、合并仲裁、追加當事人和并行程序。雖然四種機制實施條件各有不同，但從程序安排上，為當事人提供了降低成本的方法。

另外，《HKIAC2018規(guī)則》鼓勵在線文件送達，引入初期決定程序，明確作出裁決的時間節(jié)點都將進一步提高效率。 綜上，上述費用機制體現(xiàn)了HKIAC作為“非營利組織”在費用安排上的“透明”“靈活”和“慷慨”。另外，HKIAC的費用安排還有如下特點：第一，啟動仲裁程序的費用低。第二，支付給HKIAC的管理費用明確可控。第三，仲裁員的收費方式由當事人根據(jù)案件的實際情況來決定，且有多項封頂。第四，案件勝訴方可在仲裁裁決中受償合理費用。第五，一系列的旨在促進提高效率的程序性安排，亦可以達到降低仲裁成本的目的。

結(jié)語

從仲裁機構(gòu)的角度看，力求費用透明可期，程序靈活便利，幫助當事人降低成本。從仲裁庭的角度看，平等對待各方當事人，充分給予各方程序參與機會也是最低限度正當程序的要求。費用的最后承擔者其實也是費用的實際控制人——選擇有經(jīng)驗的代理律師、積極參與程序決策，避免不必要的程序拖延都有助于降低成本。此外，仲裁機構(gòu)的中立、透明和可及同樣是成本的一部分。仲裁程序之外的仲裁業(yè)態(tài)，也會間接影響個案中的仲裁成本。對于最終費用承擔的仲裁用戶而言，境外仲裁費用的絕對值固然要考慮，但系統(tǒng)性的效率和公正更值得關注。

（作者系香港國際仲裁中心副秘書長兼上海代表處首席代表）